“七一”楼旧事
郑荣坤
五十年前,在现在校体育馆的旧址上有一座供单身教师和寄宿学生借宿的宿舍楼。楼不高,只有三层,可这里有不少学子在孕育着年轻的梦想,也传递着许多美妙的故事。
在三楼一间宿舍里,住着我们高十四组丁班的十二位同学。每天,下夜自修的钟声响过,“七一”楼便热闹起来。时钟指向十点、十一点……在值日教师一而再,再而三“熄灯了”的催促声中,宿舍依然安静不下来。前天,王国鼎同学将扫把搁到门框上,让迟归的王为埔同学敲了脑袋;昨日,林重轻同学半夜里将呼噜作响的纪华祝同学的蚊帐拉开,让蚊子钻进蚊帐叮咬纪华祝,让其鼾声止住……
1962年,当时正是国家遭遇自然灾害最严重的困难时期。正处于长身体的十七﹑十八岁的我们每天常吃不饱三餐而苦恼﹑发闷。关于“吃”就常常成为宿舍里同学入睡之前的话资。那时候没有“麦当劳”﹑“肯德基”,也没敢奢望老家最著名的小吃—东街烧肉粽,西街面线糊。只要哪位同学夜自修之后到校门口小吃摊上化上五分钱买了一个“黑包粿”(以地瓜干磨粉作皮、干地瓜叶作馅的包子)充饥,或着又有一位同学花了一毛钱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海带汤作点心,回到宿舍就会让整个宿舍弥漫着浓浓的海带、地瓜味,久久不会散去。记得有一天睡觉前整个宿舍的同学都在打揉着同一个问题。“真奇怪,今天晚饭我的饭盒里多出了一块地瓜,不知是谁给的?”记得当时在想起那块又松又香又甜得地瓜时还真叫人直咽口水。这一谜团直至稍迟与郑仲庵同学一起打扫完课室卫生回宿舍的黄河清同学才透露了真情。原来,经常帮助同学的团支书郑仲庵星期天从家里带了一袋地瓜来,为了让同学尝尝鲜,晚饭前,他在河清同学的帮助下,在学校食堂的蒸笼里找出同学的饭盒。每人加了一块地瓜。在河清涉露“天机”之后,仲庵同学很平静地说“我们家地瓜都是种在东岳山的炆地里,那里地很肥,地瓜长的又快又大,很好吃,让大家尝尝”。听他这一说,我的心头一揪,就像掉了十五个水桶似地,七上八下,怦怦作响。我暗暗嘀咕:东岳山埋死人,死人腐烂称肥料,肥料养大了地瓜,地瓜进了肚子……我不敢在往下想。我这人素来胆子小,记得清明节到东岳山扫墓,看到裸露的死人骨头罐我都要远远地躲开,生怕不小心踩到那“封金”“脚会烂掉”。这一夜我在床上辗转反复,久久不能入眠。我慎怪仲庵同学。“庵啊,你实在真an”(闽南语“傻”)你就说地瓜好吃罢了,干嘛还要说是死人地里种出来的呢?“我紧缩身子,棉被罩着脑袋,可眼前总闪着仲庵,地瓜,死人骷髅的影子……”。
半个世纪钱,由于各种原因,学生上学年龄参差不齐。那年我们上高三,我和现在的同学年龄差不多,都是十八岁,可当时我们班上却有的同学已二十出头,吴继海,许清海,林重轻等几位同学显得特别大。有一天晚上,床头相邻的林重轻和黄河清同学聊起了恋爱结婚的话题,也把我们这些情窦初开的同学吸引住。我扒着耳朵静静地听着,他们心中的“梦中情人”不是电影《五朵金花》中德明星,也不是人美歌甜的《刘三姐》,他们共同的偶像竟是我们班的班主任老师孟宪光。我有点纳闷,不是说老师如父母吗,他们怎么会将自己的择偶标准和班主任老师划等号?而记得当时黄河清同学不是在班上心仪一位姓蔡同学,这位同学显然与孟老师有许多不同之处,而已在恋爱中的并在第二年便在晋江青阳老家踢开花轿牵手一位新娘的林重轻同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也不能将自己的爱人与班主任老师相比拟。然而,当时林,黄两位同学却真真切切把孟老师推为自己选玉视玉爱爱人的偶像。
我对有同学吧老师当择偶标准的疑惑和彷徨是在四十年后再四十年后再许多同学的回顾中得到了解答的。
2004年仲夏,孟宪光老师携爱人从湖南长沙回到阔别的第二故乡泉州。得知老师回来,远在香港,福州,厦门,晋江,石狮,惠安,南安的我们高中同班同学也在第一时间汇集到泉州来。在浓浓的久别的师生情中,同学们回忆起当年的孟老师……。
1959年,孟宪光老师与我们上高中的同一时间来到泉州一中,担任我们班的班主任。记得当时走上讲台的孟老师,学生味尚未退去,一身白色的连衣裙配着一双红色的皮鞋,白皙的脸上常挂着一副可爱的笑容。她来自大城市武汉,是一个刚离校园的大学毕业生。我们提以仰慕而怀疑的目光,面对无论夏冬都赤着双脚的同学,她能喜欢我们这些穷学生,热爱这个小城市吗?没过多久,在参加抢修防洪提的义务劳动中,她让我们看到她真实的一面。他卷起裤脚与同学们一起熬夜推车,一起传递沙包,脏的累的活她总是带头干,她哪有大城市娇姑娘的样子?孟老师担任俄语教学,当时许多同学对俄语中一个特殊卷舌颤音的发音感到为难,记得陈启辉同学尤为突出,经常在被老师发问时涨红双脸,会张大口发不出卷舌音来,孟老师总是一次次走近他,耐心帮助他对口型,教他舌尖位置及发音方法,甚至下课后还要启辉同学留下来一对一地帮教。很快,启辉同学的发音好了,老师在发问也不用红脸了。
河清同学常患胃病,脸色总是蜡黄的,有一次他竟然痛得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滚,孟老师知道后,不仅帮他找来校医,还亲自从她在校外的宿舍里熬了稀饭送到河清同学面前,……此情此景不仅是河清同学,连我们同宿舍的舍友也都被深深感动了。
重轻是个文学爱好者,上俄语课 开小差,在桌子下看课外书。有一次,他被书中的情节吸引住,竟然没有发现孟老师已走到他身边,站了好一会,全班同学都屏住呼吸,注视着眼前可能发生的事情,然而,孟老师没让重轻同学站起来,她只轻轻地拍了拍重轻的脑袋,将手伸到他桌子下的书本上,将翻开的书本合上。重轻同学醒了醒脑袋终于从课外书中走了出来,同学们也如负释重,舒了口气,大家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孟老师,也更专注她接下来的授课内容。
1962年,一场台海战事正悄悄酝酿着。不久,作为部队家属的孟老师奉命离开了泉州。离开早晚相处的我们。我们也在彷徨中等待着命运的安排,或辍学投入战斗取消高考,或按原计划完成学业参加升学考试。孟老师在赴湖南途中从鹰潭写了封信寄给全班同学,她将自己在高考临近而离开同学的遗憾心情流于笔端,她更在信中勉励同学做好双重准备,随时接受祖国的召唤;同学们在传递着尊师的爱戴之情中悟出双重准备的道理,毅然投入紧张的复习与备考之中。由于祖国的强大,福建军民团结一心筑起了铜墙铁壁,终于阻止了那场一触即发的战争。我们顺利地完成了高考,孟老师又回到我们中间来,直至我们毕业离校。
为什么孟老师与我们相处只有三年,我们却用三十年,五十年来记住她,还念她?当来自全国各地的孟老师的学生们汇聚拢来的时候,她当年亦师亦友的为人,如父如母的用心实在深深地打动所有同学。也难怪,有同学竟以师母为楷模,把她作为自己择偶的标准,我佩服了,我释然了!
“七一”楼得夜是精彩的。同学们的梦是斑斓的,我多怀念高中阶段的学习生活,多么想念“七一”楼同宿舍的同学们!记得有首歌是这样写的:如果还能回到那个时光,哪怕只有有一个晚上……
作者郑荣坤(右)与孟宪光老师夫妇
作者 郑荣坤
个 人 简 介
郑荣坤,男,1944年出生。1962年高中毕业。福建省体育局退休干部,长期在体育界工作,曾担任《海峡体育报》副总编,福建省体育记者协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