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李硕卿先生
泉州一中校友 尤育培
我的老师李硕卿先生是个人、是个普通的热爱劳动的人,按他的话说:“是作菜园的”。我的老师李硕卿先生是个老师,是个真正的老师,是具有中国传统的好老师,他“有教无类”、“爱生如子”。我的老师李硕卿先生是个画家,是一个有创造性的画家。他敢于“吃螃蟹”,执着追求艺术的创新。
想见老师是解放的前一年,那年丰子恺先生来泉,于花巷举行个展。听说他和李先生要好,并在先生画室前手植梅花一株 。我独去释雅山,无缘相见,怅然好久,后虽结为姻亲,还是难见一面。
初见老师是在解放后的第二年,先生与许太岳师对调,由晋中转教县中(现泉州一中),老师任教我们的图画课及制图课。上课“深入浅出、诙谐幽默”“点墨成金”“运笔化龙”,我铁定走绘画的道路。因为无知年少,一时全班的国画半班出自我手,先生一看便知,并没有苛责,仅说一句:“人家是美术,你是美扌术”就这么一句,使我永远都不敢再作这自欺欺人之事。
一九五一年春,备战,举校内迁南安芙蓉镇,先生与我皆为先遣。受命于学校,往运尾购买虾皮五十斤,我们师生数人,一路谈天,路过官园,入一豪宅,先生指说堂上所挂肖像,是他画的,那叫油画,我们始知画还有东西之分。到了运尾,有一诊所曰“人人诊所”,老师说,这是取“人人得而诊之”之意。买了虾皮,先生执意要背,我们只得分了十斤给他背带。这学期,老师教我们如何制作幻灯及设计作业薄的封面,(在一起学的有倪荣泉,张中一君)。
一九五五年秋,晋江专署公安局举行“镇反”展览,先生偕苏瑞庭师、陈德宏师、林英仪师和我,被邀负责绘图,我们流水作业,当画到“匪首王番九手持卜壳拒捕”这一情节,我们几个书生,没有一个能画好卜壳枪,老师提议画真的。这时,柯建瑞同志等拿来王番九的真卜壳,大家写生一番,并知道卜壳枪又叫“盒子枪”。
一九五六年春,省文联组织全省业余文艺工作者去鹰厦铁路深入生活,我市原由先生带队,但先生此时正负责一批出口工艺品的设计工作,未能成行。结果,只有詹晓窗师、陈大波老先生,瓷厂的倪水和线厂的唐克士同志,还有我五人成行,临走时,先生嘱咐再三,并叫克朗兄送我一大画夹及画纸一叠(后来得知我的名额是先生竭力推荐的,我心想:他为什么不给克朗兄去呢,可见先生爱生如子)。归来的第二天,先生即找我,仔细审阅我的速写,认真听我细述铁道兵的四大艰难工程:开山劈岭,凿洞穿道、飞天架桥、填谷填海的壮丽场面。这时一个构思可能在先生脑海中形成。不久,他只身深入鹰厦铁路工地体验写生,以后遂有划时代的“移山填谷”作品问世。
因为工作调动,一别老师二十二年,当我再见老师时,正是“四害”初诛,百废待兴的日子,老师在教育学院做了一个振兴泉州美术的讲座,我又重睹他那手舞足蹈的风采,聆听他那悠扬顿挫的声音,先生振臂一呼,泉州美术很快地踏上繁荣之路。
一九八六年的一天下午,因六中校庆事与老师求画,我去老师画室,他掇笔与我坐谈。这天老师兴趣特高,和我说了四件事:一,他对我执志于教授儿童画画深为赞许,面对我在绘画上一事无成深感遗憾。他说,凡是画家都是伟大的教育家,而教育家却多数不懂绘画。二,他谈到书与画的同宗。他说,书画同宗但各有所重,书能突出性格而画着重表现感情。岳飞写的“还我河山”和你写的还我河山都是要还我河山,可你怎样也写不出岳飞的忠君爱国的气节。那画呢“喜则写兰,怒则画竹”,画能抒发感情。三,他说,“三文尪公仔,戴七文纱帽”要注意包装,外国人很注意而我们滞后,包装是宣传,当然不能瞎吹。四,他表露有可能的话,他要办学,规模不要很大,我戏曰:那就叫“硕卿画校”,他说不一定要叫什么学校,就是一些兴趣的人集在一起学。像你这样为什么不常来?因为戳到我的痛处,我不敢吱声,但这一下午是我永不忘记的一段时光。
那一年正月初一,潇潇地雨下,我按例去向老师拜年,他不在画室,在五叔(李子辰先生)处,我到了子辰先生家向二老拜年。先生兴趣极高,起身和我转回画室,我们绕过路上的泥浆坑,到了画室,只见先生把它得意新作摆满屋室,犹如办展览一样,并为我释画。旋即拿出境外为他出版的选集,按各时期为我讲解,谈了林风眠为他最喜爱的一位老师,虽然来了好几批拜访者,先生均由其夫人接待,直至晌午,有一境外人士来访,才结束了我们的谈话,先生意犹未尽,嘱咐另日续谈。我告别回家,因事未能践约再访,不意这一走竟成永诀,抱憾之至。
先生是人,或者够不上伟人,但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写的人,这从他的劳动生平为证。先生是老师,或者称不上万世师表,但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模范老师,这有他的学生们为证。先生是一个画家,或者够不上大师的称号,但他是一个执意追求艺术创新的画家。这从他平生的创作为证。
敬爱的老师,安息!
原文刊载于《缅怀画家李硕卿》,李硕卿国画研究会编. 2003年出版
作者简介:尤育培,曾就读于晋江县中(现为泉州一中),1952年考入东北鲁迅文艺学院(现为鲁迅美术学院)绘画系,师承杨角、张望、陈铁耕等画界名家,与邮票设计家万维生、二胡演奏家曾家庆同窗。1956年毕业后,回泉任教,担任中学美术老师。